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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謝辭,你敢接不敢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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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謝辭,你敢接不敢接?!”

一輪紅日沒入大地, 餘暉與夜色交織,一頂頂帳篷終於正經撐起來了,篝火熊熊燃燒, 映紅了彼此的臉膛,和東邊天際的星子交相輝映。

謝辭和顧莞也沒搞什麽特殊的, 也就火頭軍推開大竈,給主帳上了一個三菜一湯的晚餐, 全部一大鍋燒開,盛了十幾個碗盤, 和秦顯他們席地圍坐著一起吃了。

簡簡單單就過去了。

不過兩人也沒什麽遺憾的, 他們心目中的軍婚,就是這樣的, 簡單而不失隆重。

吃完晚飯之後, 他們手牽手走出來, 擡頭望天,風很大,漸漸吹散了濃厚的雲層, 半邊天空露出深藍的蒼穹, 天朗氣清。

謝辭和顧莞沿著褐色泥地的甬道一路出來朔方軍營地, 登上一個小山崗, 上面的青草還有好大一片, 兩人便索性坐了下來,側身背靠背坐在一起。

也不需要很親密的動作, 不合適,就這麽側肩靠坐的, 她把她的腦袋打側靠著他肩臂上, 感受著難得靜謐。

“今晚天色真不錯。”

謝辭這個方向, 正對著天清氣朗的半邊夜空,腳下是連綿不斷的大小營帳。

基本都安置下來了,火頭軍正推著餐車給各營送夥食,星星點點的篝火和轆轆的餐車和人,軍營裏面,最熱鬧就是這個時候了。

他的馳援換回的這份靜謐和熱鬧,當時覺得肩負的那份重任沈甸甸的,但如今卻感覺分外的輕快和愉悅。

謝辭心情很不錯,微笑看著了一陣,低頭,發現顧莞正眉眼彎彎瞅著他,兩人對視一眼,不禁輕笑了起來。

靠坐了好一陣子,顧莞直起身,“好啦,我得去把婚服還給馮坤了。”

那明顯是於馮坤而言,是很珍貴的東西,顧莞還是想不明白他為什麽會肯借給自己,但用完之後,她還是想趕緊還回去,因為她怕出紕漏弄壞了。

她問謝辭:“你去嗎?”

謝辭想了想,搖頭:“我不去了。”

馮坤明顯並不怎麽樂意見他,算了,朔方軍裏也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他處理的。

兩人站起身,顧莞踮腳親了他臉頰一下,謝辭立即露出笑臉,她笑說:“那還是我自己去吧。”

顧莞也覺得自己去更合適一點。

“嗯,”兩人牽著手從小丘頂上下來,謝辭說:“等你回來,我們去拜見聞太師吧。”

他想帶顧莞去見一見聞太師,聞太師讓人敬重,如今這大營內也就聞太師算一個尊長,不管於公於私,謝辭也覺得應該帶顧莞去拜見一下才合適。

顧莞笑了一下:“好,那我們回頭就去。”

她揮揮手,翻身上馬,回頭沖謝辭笑。

謝辭也笑,她一揚鞭,帶著謝梓他們嘚嘚跑遠了。

謝辭送出了好幾步,才停了下來。

駐目良久,一直到顧莞一行背影消失不見,他才移開視線,“我們也走吧。”

趁著這點空檔,他得趕緊把布防巡哨先安排下去。

……

兩人也不是不分場合黏膩的人,飯後消食走了一圈,就當度蜜月回來了。

兩人分頭回了營之後,顧莞就馬上去還婚服了,先用凈的幹棉布反覆地擦過曳地的裙尾內側,她下馬時拖拽過泥地的那部分,洗是不能洗的,絲綢禮服下水之後黯色會變形。

她仔仔細細擦過之後,小心將它折疊好,原樣放回那個雕紋精致的紫檀木大匣子裏,之後帶著,一路騎馬跑到鎮武軍大營那邊。

不過馮坤並不在營中,她被帶著繞了一圈,又回到了朔方軍大營外另一側的一個小山崗上。

山勢不高,但怪石嶙峋陡峭,這裏不好上來也是沒有被戰火波及的地方,半人高的長長茅草一叢一叢的,夜色已經漸漸深了,深藍的蒼穹變藏藍,夜色漆黑,顧莞被帶到上來,才看見十好幾個人影無聲立在山崗上。

馮坤站在山坡最高的位置,長長的茅草之後,一大塊巖石的位置,夜色很黑,風聲呼嘯,他青竹色的高瘦身影淹沒在暗的夜色裏。

顧莞走到上來,回頭望,才發現這裏如果順著來時的小路下去再一直往前走,可以走到她和謝辭剛剛大婚現場的不遠的地方。

夜風吹拂,仍有一些炎意,只是望向馮坤所在那道獨立在深宵山坡上的身影,卻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寂寥孤冷感,青竹色的襕袍衣袂在風中索然抖動。

馮坤轉過身來,顧莞感覺他那銳利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她趕緊把紫檀木匣子用雙手托起來,“我來還衣裳的。”

她把蓋子掀起來,有點歉意說:“這裏地面不幹凈,裙擺我用幹棉布擦過好多遍了,不好意思。”

顧莞頭發特地束過了,但她並沒有一把梳子,用手耙兩下重新用發帶束在頭頂的發髻,幾縷烏色的發絲垂落在臉龐,夜色朦朧,眉眼間的溫婉精致比那日還要更多了兩分神似。

紅衣似火,那件大紅婚服終究上了身,顧莞穿著它,與人攜手一步一步走向前方。

天高地闊,長挑玉立,如火如荼,璀璨金色。

果然,上身後,如他當初想象的一般模樣。

馮坤垂眸看著她手上的那個匣子,風吹索索草聲,他一動不動。

夜色很黑,他背著光,顧莞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更不知他是什麽情緒,殷羅無聲上前,把匣子接過捧住,顧莞知道自己該走人了。

“那,我就告辭了。”

轉身之前,顧莞小小聲說:“謝謝你了。”

不管從前如何,一碼歸一碼,出兵和婚服,真的該感謝他。

馮坤慢慢擡眼,目光落在她臉上,顧莞等了一會兒,他沒說什麽,她點點頭,就轉身離去了。

帶著謝梓幾人一路下了小山崗,最後回頭望一眼,不過長草索索,這個角度已經望不到那個位置了。

她也就不管了,事情還多著呢,和謝梓幾個無聲對視一眼,大家都沒說話,於是就翻身上馬,回營去了。

……

然後,謝辭就帶著顧莞去拜見聞太師了。

顧莞還完婚服回來了,謝辭已經等了她一會了,披風想了想,沒換回了青藍色的。

朔方軍的大營和朝廷大營就緊鄰著,一頂頂帳篷陸續撐起來,沿著帳篷甬道和大片小片的空地,兩人騎馬去到朝廷大軍駐紮的中軍,張慎黃宗羲呂亮五員大將剛剛自聞太師的大帳撩簾出來,商容和趙信河送出來了。

不管前者還是後者,臉色都難掩沈重,不過見得一身鮮紅披風的謝辭和顧莞,中軍也已經得訊了,張慎商容他們露出一抹笑,說了一聲,“恭喜。”

張慎等人抱拳道,見顧莞眉目姣美腰背筆直,一襲小巧多了的甲胄在身,格外的年輕和英姿颯爽,兩人並肩而立,宛如一雙璧人,他們也很替謝辭高興。

一時之間,沖淡幾分諸人眉宇間的沈重。

謝辭顧莞微笑抱拳:“感謝,可惜沒有喜宴,不能請諸位喝上一杯。”

呂亮是個三旬多的大漢,馳援戰上剛和謝辭背靠背拼殺過,他笑道:“我們回去各自喝上一盞,也是一樣。”

說得大家都不禁輕笑起來,頃刻微笑稍斂,黃宗羲幾人說:“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好!”

大家站在帳門前簡單說了幾句,各自抱了抱拳,黃宗羲他們布防還沒做,事情很多,匆匆就回去了。

謝辭顧莞轉身目送他們,片刻,收回視線,兩人對視一眼,微笑都斂了,心裏不禁生出了一些不好的預感。

——如非特殊情況,大將回營,第一件事該做的就是安排布防巡哨,哪怕已經和敵軍拉開距離暫不會出現危險。黃宗羲他們和謝辭還不一樣,謝辭底下有秦顯陳晏等大將,在朔方軍內,謝辭的位置等同朝廷大軍的聞太師。

而黃宗羲他們是實際操作的。

並且還有一個,張慎黃宗羲的傷勢可不輕,他倆最該做的就是抓緊時間養傷恢覆,而不是一身繃帶套上重鎧勉力撐著來見聞太師。聞太師也不應該讓他們來,該早早就讓人傳話過去了。

還方才他們所有人神色的沈重。

謝辭和顧莞對視一眼,兩人心裏不禁一沈。

……

謝辭和顧莞微微俯身,進了大帳。

一進來,就是一陣沁涼的感覺,冰已經取回來了,湯顯望叫開最近的博州城,從裏頭的大戶人家取了冰回來,外帳內帳都放上了冰盆。

但除了沁涼的感覺以外,還彌漫著辛澀帶苦的藥味,和一種久病之人居所的那種憋晦味道。

商容在梁慎他們來之前才卷起窗通風過,但這種味道還是揮之不去。

聞太師躺在病榻上,溝壑潮紅的面龐現出笑意,皺紋舒展開來,他很久很久沒有這麽發自內心高興過來,“……小四,這是你媳婦兒?”

很虛弱很虛弱的聲音,謝辭頃刻快步上前,握住聞太師的手,點頭說:“是的,她叫顧莞。”

如今人介紹,多數什麽氏,譬如陳氏、李氏、顧氏,女子的閨名鮮有示外人的。

但謝辭就這麽自自然然說了。

聞太師經歷的事海了去了,也沒驚訝,擡頭微笑沖顧莞點點頭。

然他這麽一擡頭,顧莞也走到近前了,她就發現,聞太師臉色非常非常差,呈一種灰敗的暗淤色,床頭小幾放著剛喝空的藥碗,但服藥後他的臉色並沒有絲毫好轉,呼吸細而亂,微笑很慈祥,但雙目蒙上一層毛玻璃般的渾濁,容顏也很枯槁。

顧莞也是學過醫的,她這輩子不是沒見過垂死的人,她第一眼就確定了,聞太師怕是真快不行了。

聞太師哆嗦著手,摸了一個備好的玉玦遞給顧莞當見面禮,顧莞趕緊接過,羊脂白玉帶著體溫,格外燙手,她看謝辭。

謝辭眸底也沈甸甸的,他微微點點頭。

其實他上次就發現了,聞太師不大好了,吐了血的高齡老人,一般都活不長的,聞太師已呈油盡燈枯之相。

只是聞太師自從北戎大戰打響之後,身體就沒好過,他一直頑強的撐著過來了。

謝辭還以為,多少也還會有一些時日,哪怕一月,甚至半月。

沒想到,會這麽快。

也算幸運,撐過這次馳援大戰,不然商容他們恐怕連發喪都不敢。

心裏準備是有,謝辭吐了口氣。

“……夫妻和睦,舉案齊眉,”聞太師微笑,“定是要白首偕老。”

顧莞臉上露出笑,趕緊應了句,“我們會的,您放心就是了。”

她心裏卻不禁嘆了口氣。

……

五月十七,聞太師的生命終於快走到了盡頭。

在生命的最後的時光,他做了一件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的事情。

聞太師這兩天見過很多人,但當一直避而不見的諸節度使中,楊恕和朱照普在翌日午後先後去見過聞太師,又很快出來之後。

聞太師立即就將謝辭叫去了。

謝辭馬上就過去了,撩簾入帳,聞太師甚至坐起來了,讓人折疊起衣物和枕頭,他勉強半靠在床頭,臉直直沖著帳門方向。

帳內簡單收拾通風過,聞太師也梳過頭換了一身淡靛青的薄外袍,這是他見楊恕和朱照普整理過的,兩人走後,他就這麽一直坐著等到謝辭的到來。

聞太師手邊放著一個匣子,已經叫人端來了一把椅子放在床頭側。

“楊恕和朱照普,一個說受傷太重,一個說山夷告急,明日即拔營南歸。”

聞太師肅容,那雙久病渾濁的老眼,在這一刻重新變得銳利。

謝辭一進來,他便擡眼望向他,一瞬不瞬。

聞太師八十多歲了,耆老長壽,一生波瀾起伏至三孤三公,個人沒什麽好說的,將死的最後時光,他子孫一個沒想起,唯一放不下只有北伐以及仍處於危難之中的家國天下。

他招手讓謝辭過來,謝辭俯身見禮後做到那張特地給他準備的椅子上,聞太師就靠在床頭,兩人近在咫尺,聞太師俯身捧著那個匣子。

他已經沒什麽力氣了,但這一刻,卻沒有什麽停頓地將那個中若千鈞的匣子捧了起來。

並,將它交到謝辭的手上。

“謝辭,局勢並不好,”聞太師沈聲道。

除了外部尚不明朗的戰局,還有他們已經遭遇的呼延德的陽謀離間大軍內部。

聞太師先前,是焦心到極點的,但非常幸運,馳援戰上謝辭的表現,他探問過黃宗羲等朝廷主將,謝辭真的讓他重新點燃了希望。

謝辭做得很好,不,應該說他整個人,不管意志手腕還是理念的魅力,都超出了聞太師本來就有的高期待。

聞太師把手中的匣子打開,“謝辭,你敢接不敢接?!”

只見這個不大的匣子裏面,赫然放置著一枚金色的令箭和一個龜首蹲龍金印。

——這是百萬大軍的主帥的令牌和身份金印,這次大軍北伐,朝廷敕封的北征驅虜大元帥!

外面風很猛烈,嗚嗚吹著,一陣一陣的急雨,聞太師把金令和帥印鄭重放置在謝辭的掌心,一瞬不瞬看著他。

他去了。

謝辭敢接不敢接?

如今北伐情況並不算好,待劍南節度使楊恕及荊南節度使率兵離去後,百萬合軍還是百萬合軍,但只剩下的是朝廷大軍及五大節鎮了。

聞太師估計自己還能撐幾天,能帶病勉力控住了局面。

但幾天之後,接下來的一切,都要謝辭一力擔起了。

你敢不敢?

你能不能做到?

謝辭看著掌心匣裏的金令和帥印。其實,他之前已經隱有所感了,在馳援戰之前,聞太師讓他“務必要回來”的時候,他就猜到了。

謝辭只覺得掌心沈甸甸的,他握住掌心的金令帥印及聞太師的手,深吸一口氣,他擡頭毫不遲疑:“我謝辭只要活著一日,必定要竭盡全力將北戎驅逐出境,平定內亂!”

聞太師沒有說大魏,謝辭也不提,到了此時此刻,舊朝大魏已經不重要的!

謝辭直接把話說明白了,連平伏內亂都說了,他鏘聲:“我必要還這世道一個海晏河清!”

兩句話,擲地有聲,錚錚鏗鳴。

聞太師一瞬不瞬看著謝辭,燈光下,年輕英俊的面龐線條剛毅如斧鑿刀刻一般崢嶸嶄露。

謝辭還很年輕,但軍威賦予他的沈穩氣質,已經讓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年紀。

他非常非常的優秀,一如他的父兄,他的肩膀已經長得非常厚實堅硬,可以襯托國之沈重而脊背永不折彎。

一剎那,聞太師潸然淚下,喉頭滾動片刻,老淚嘩一下就下來了,包括侍立在側的商容和趙信河,兩人一時都不禁心潮大起激動得淚盈於睫。

聞太師眼淚不止,他竭力平靜,用力點頭,“好!好,好……”

好一個海晏河清!

聞太師竭力一拍謝辭的肩膀,其實他已經有些看不大清,但此刻謝辭的面龐卻無比的清晰,他啞聲道:“說得好,說的太好了。”

既然你敢應,那我這就安排起來了。

……

聞太師身體其實很不好,一得到應承,心裏驟然一松,加上情緒激動太過,一時之間,劇烈咳嗽起來。

謝辭和沖上前的商容趙信河趕緊給他拍背,抽掉墊背扶他躺下,跑過去端藥。

聞太師心事一去,精氣神肉眼可見地松懈萎靡下來,喝了一碗藥之後咳嗽才勉強停了,他咳了血,但他擺擺手,讓謝辭不要在意。

折騰一番,聞太師虛弱地躺在床上,他終於露出了一點笑影。接著的半個下午,他絮絮叨叨地叮嚀了很多很多事情,都是朝廷大後方的,若是發生了什麽事,讓謝辭找誰,他還把商容和趙信河都留給謝辭了。

把朝廷,把北戎,把七大節鎮都念叨說了一遍,天色漸漸暗下來了,滴漏滴滴答答的,聞太師最後握著謝辭的手,沈默半晌,叮囑他,“你,註意一下李弈。”

聞太師靜靜盯著燈火,說到李弈,他不禁長長嘆了口氣,他其實已經看不清楚燈盞了,只覺得一團黃黃的暈光,一如當初那個十二三歲少年找到他家門的那天。

其實很早很早之前,聞太師就和李弈接觸了,那是個從西北風沙好不容易回來的孩子。

“……他父親李淳,雖是宗室,卻和旁人都不同,生性不奢菲,忠君愛國,剛直不阿。一,一開始的時候,他是從文的,官職江南黜置使;後來又從了武,剿匪平亂後來還當了北軍主帥,長駐邊關十幾年,抗擊北戎南侵多次。”

如今的宗室,多是奢菲,但李淳卻是個另類的,時時憂心忡忡這個每況愈下的王朝,甚至還勸說宗室熟悉的人要認真振奮,不要躺在祖宗的功勞簿上過奢菲日子,不管是為了家還是國,出一分力氣。

因為他的不合群,還被宗室不少人側目排斥。但李淳卻不管這些,他和盧靖照謝信衷是一類的人,當初棄文從武,正是認為從文不如從武有用,毅然投身到保家衛國第一線了。

王朝種種沈屙,他亦曾竭力挽救過。

北軍將帥傷疤累累,有他的一份,李淳身先士卒,曾差點一條手臂被劈了下來,肩頭留下一道極深極深的像笑開口的疤痕。

只是可惜,他最後被戕奪兵權王爵入罪全家流放大西北,最後舊傷覆發,病死在北地邊陲了。

聞太師當然認識李淳,八九歲的孩子,死了父親,李弈在西北流放地生存並不容易,最後他帶著幾個忠仆,攜不多的銀錢,一路從西北徒步走回的中都,鞋子都走爛了,才摸到了中都城門。

只可惜,他找了一些父親舊友,並未接納他幫助他,而是將他掃地出門。

聞太師憐惜李弈,幫過李弈很多很多,包括王爵,都是聞太師使的力。那時候他剛退沒幾年,也沒有和皇帝鬧翻,因為李淳,少有地出手了。

李弈和李淳不一樣,王朝日漸沈屙,他走的和光同塵徐徐圖之的路線,但家裏被抄奪過一次,他對聞太師說過,聞太師也很體恤他,理解甚至勉勵過他。

李弈稱聞太師為聞老師,是因為聞太師於他,真有半師之誼。

李弈不是半道加入保皇黨中立派的,他為什麽脫離馮坤後能立馬進入聞太師的圈子?那是他從一開始就是保皇派的地下黨。

但也是近半年,聞太師才發現,李弈好像有些變了,不知什麽時候變的,他忽然驚覺他對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孩子的認識好像並不夠透徹。

範陽軍的時候,震驚到了他,但事後想想,王朝沈屙成這樣,李弈有些打算,好像也不是說不過去。

“那天馳援,他受傷昏迷了,我看過事後也查過,事發之前,他確實墜過一次馬,腦後磕出了一個大包。”

聞太師喃喃地說,他有些傷感,其實他心裏也是不願意相信,李弈是不肯出兵的。

聞太師病得久了,他呢喃心緒混亂,他也辨不清李弈是不是騙了他,但他沒忘記當時的一剎心涼和焦灼。

聞太師擔心謝辭會吃虧,他知道李弈和謝辭曾是很親密的盟友。

“你一定要多註意一下他。”

聞太師隨著講述回憶過去,他驟然發現,過去仿佛蒙上一層朦朧,或許李弈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也不定。

那他就真讓人心驚,當年,李弈才多少歲?十二歲的年紀,比當年的謝辭還小,但已經能每一句都恰到好處的切中聞太師對李淳的情感和對他本人的憐惜。

“您別擔心,我知道的。”

謝辭把令箭和帥印放在床邊,安撫地輕拍聞太師的手,“如無特殊情況,他也是想抗擊北戎的,這我知道。”

李弈最開始在西北戰場傾力襄助,就是因為北戎,他當時也確實竭盡全力輾轉千裏,不是因為有李弈,當初西北大戰會恐怕會大敗收場。

這個謝辭沒有忘記。

李弈沒有那麽不堪,但也確實私心很重,謝辭很清楚。

謝辭和李弈之間的互相幫助,可以說得上說是交易,他都有給予李弈想要的東西回去交換了,彼此間賬一直明明白白的。

這很合理,謝辭沒覺得不對。

也就後來漸漸發展出友誼,不過和秦顯龐淮他們終究是不一樣的。

也和聞太師以為的不一樣。

他都明白的,他會竭力協調好李弈的,抗擊北戎,能多一份力量就是一份力量。

至於好這中間的度,他也會把握和防備。

他會註意的。

“這就好,這就好。”

聞太師放心了,但說著說著,心裏終究是難受,他垂淚,“當初,那也是個好孩子,如果……如果可以的話,你扳一扳他。”

八九歲大,死了父親,艱難輾轉,最後找到的他。

聞太師想想,其實也不相信最開始的時候,那個孩子的狼狽和哭泣是假的。畢竟他也是久經官場見慣人心的大半輩子的老人了,歷經三朝,能全身而退,豈是容易,李弈當年才多大點孩子?

憶起最開始那孩子的眼淚,聞太師心裏難受極了,他喃喃說:“他父親和你父親一樣,忠肝赤膽,是忠良之後。”

“但如果不行,那就算了,……不,不要把我的這話放在心上。”

聞太師竭力睜開眼睛,對謝辭說。

謝辭握著他的手,再三點頭:“您放心,我都記住了。”

……

範陽軍大營,中軍主帳。

連續幾日的風雨,固定營帳成了一件重要事情,但水也不缺。

水車往外頭一放,洗浴的水也就有了。

李弈正當盛年,也不用燒熱,直接註入大桶之內,從頭到腳洗涮了一遍。

出來之後,難以渾身輕快。

聞太師叫謝辭,其實是很低調的,但謝辭進中軍大帳久久不出的消息,李弈已經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半披著烏黑濕潤的長發,一身精甲的虞嫚貞也在,抖開棉巾給他擦拭著濕漉漉的長發。

李弈浴後並沒有馬上穿上重甲,一身絳紫色的箭袖武士長袍,側身坐在主位長案之後,他單手拄案,微觸側頜,年輕英武的青年眉目銳利矜貴優雅。

他幾乎是馬上,勃然色變:“不好!”

只是一點點的蛛絲馬跡,但李弈立即就嗅到的氣息,他目光陡然銳利:“聞太師要將帥印交給謝辭!”

帳內還有其他人,李弈的近衛統領李奇循也在,正在收拾方才李弈和田間等人商議完另一邊方桌桌面的東西,兩人面色大變。

虞嫚貞不禁道:“這……主帥的位置,也不是聞太師說給誰就給誰的吧?”

還有朝廷那邊怎麽一個說法?

當初聞太師想給諸節鎮封王,還吵了半宿呢。

李弈面色沈沈,半晌,他道:“不,聞太師既然打算給,那就必然有他的把握!”

作者有話說:

聞太師要把帥印托付給謝辭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謝辭和李弈吧,也終於走到了盟友快破裂的這一步了。

阿秀來也,也是肥肥的一章呢,愛你們!給你們發射一個小心心~ 明天見啦哈哈親愛的們! (*з)(ε`*)

最後,還要感謝投雷的寶寶噠,麽啾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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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給文文澆水水的大寶貝們,筆芯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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